中国古代建筑构件中的瓦当，虽处檐头末节，却承载着深厚的文化内涵与艺术价值。从战国至汉代，瓦当艺术经历了从素面到图像，再到文字的演变过程，这当中汉瓦以其纹样之精美、书法之古朴、构图之巧妙，而受到后世的重视，成为中国书法史上独特的艺术篇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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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图为“万岁”瓦当
汉代瓦当按形制分，有圆形和半圆形。按内容分大致有姓氏、吉祥语、建筑名称及功用和记载纪念四类。它们涉及汉代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，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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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图为“石室朝神宫”瓦当
汉文字瓦当多为篆书，结合其独特多样的空间分布，巧妙的装饰线条来构成。字数一至十二字不等，以四字瓦当为多。在书写上通过“促长行短、互为辟就”之法，将刚柔、曲直、方圆、疏密、欹正之篆隶之变凝固于陶土，在圆形制约中创造出生动多变的书法艺术，对后世有着深远影响。正如康有为在《广艺舟双揖》中所说：汉代“瓦当文，皆廉劲方折，体亦蜾扁，学者得其笔意，亦足成家”。
本文以陕西历史博物馆馆藏的“长乐未央”“汉并天下”等二十余种汉代文字瓦当为例，略谈汉代文字瓦当的书艺之美。
一、瓦当书体的篆隶之变
汉代文字瓦当的书法价值，首先体现在它记录了篆书向隶书过渡的关键节点。瓦当文字虽以篆书为基底，却因制作工艺、时代风尚而呈现出鲜明的“隶化”特征，这种“亦篆亦隶”的特质，使其成为研究书体演变的珍贵标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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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图为“长乐未央”瓦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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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图为“都司空瓦”瓦当
首先，我们可看到文字结构从圆转到方折的变化。如“长乐未央”，作为吉祥寓意类瓦当，典型呈现篆隶交融：四字围同心圆而作十字两线分读，“长”字下部已见方折笔势，“未”字中竖挺拔如隶书；而“乐”字上部仍保持小篆的圆转对称。这种矛盾统一恰是西汉中期书体演变的真实反映。又如“都司空瓦”，是建筑名称功用类瓦当，则更趋隶变：“都”字右耳旁简化为方折笔，“空”字的最后一笔横画明显出现隶意波磔，与同期简牍隶书笔法相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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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图为“永受嘉福”瓦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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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图为“上林农官”瓦当
其次，我们可看到线条从均衡到律动之变。如“永受嘉福”，是吉祥寓意类瓦当，采用独具魅力的鸟虫篆，经盘曲弯绕，呈现出极致的装饰性，完全突破文字书写规范，走向美术字领域。又如“上林农官”，是建筑名称功用类瓦当，它围绕小圆心作双线十字中分，在整体篆书中显露出隶变笔意：“农”字辰部短撇迅疾出锋，“官”字末笔可见笔力的重提，已具隶变雏形。这种同一时期瓦当书体的多样性，证明当时书写的自由度远超后世想象。
二、圆形空间的文字舞蹈
瓦当的圆形制式对文字布局构成天然制约，汉代工匠却将这种限制转化为艺术创新的契机，创造出“适形变体”的经典范式。通过调整字势、增减笔画、巧设穿插，使文字与载体形成和谐共生的关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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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图为“永保国阜”瓦当首先它表现在瓦当的空间分割上。如“四字瓦当”的经典布局包括：一是“十字分读式”瓦当：如“京师仓当”“永保国阜”采用十字分读，从右向左书写文字，且每字所占空间相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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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图为“大宜子孙”瓦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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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图为“永保国阜”瓦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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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图为“千秋万岁与天毋极”瓦当
二是“旋读式”瓦当：如“大宜子孙”“与天无极”采用顺时针排列，四字大小随空间伸缩。“子”字简则舒展，“与”字繁则紧凑。也有逆时针排列的“旋读式”瓦当：如从左下向左上旋读的“千秋万岁与天毋极”瓦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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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图为“长乐未央延年永寿昌”瓦当
三是“多字式”瓦当：如“长乐未央延年永寿昌”，采用分九格放射状布局，中心作凸圆，饰九个小乳点，形成视觉纵深感，又作左上向右上的逆时针旋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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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图为“高安万世”瓦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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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图为“泱茫无垠”瓦当
其次是笔画变通的巧思。一是“促长行短”：如“高安万世”中“高”字下部“口”压缩为长方，“世”字竖笔拉长，“安”字下部的女字向下延伸，形成疏密变化。二是“互为辟就”：如“泱茫无垠”的“泱”“茫”两字的三点水各占一半，而“央”和“茫”字则紧缩，字间形成疏密关系，为汉印“宽可走马，密不通风”的提供理论依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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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图为“卫”字瓦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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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图为“冢上”瓦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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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图为“上林”瓦当
第三是作装饰化处理。如“卫”字瓦当，外饰双圈菱形纹，中间“卫”字基本左右对称作放射状，总体上平衡空间又增强装饰性。又“冢上”和“上林”瓦当，前者采用上“冢”下“上”设计，下部为平衡，左右加上两条曲线，而后者采用上半部“上”字，下半部把“林”字中分成两个“木”字作装饰处理，既左右平衡，又能总体倾向对称，在稳中求得变化。
三、陶范金石的美学密码
瓦当文字经制模、压印、焙烧而成的特殊工艺，赋予其独特的金石气韵。这种介于书写与铸造之间的艺术效果，构成了瓦当书法不可复制的魅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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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图为“汉并天下”瓦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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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图为“长陵西神”瓦当
这表现在：一是独特的线条质感表现。如“汉并天下”瓦当，笔画如铜铸般浑厚，起收笔抑扬顿挫，呈圆钝状，中段饱满如“玉箸”，展现大汉的雄强气度。又如“长陵西神”瓦当，线条边缘因陶土收缩产生细微皴裂，意外形成苍劲、粗犷、纵逸的金石味，与陵墓的庄重氛围相得益彰，也为后世在篆刻印章上做残、做旧提供了先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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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图为“李”瓦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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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图为“冢上大当”瓦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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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图为“亿年无疆”瓦当
二是章法的虚实相生。如“李”单字瓦当：“李”字无圆线限制，将独字的笔划扭变撑满圆形空间，上部“李”字采用曲线，下部“子”字用折线，形成柔中带刚的设计。又如“冢上大当”，“当”字笔画多，占满了圆形的四分之一，而“冢上大”三字在各自的分格内，留有较多空间。再如“亿年无疆”，“亿年无”三字紧靠中分线，重心内聚，唯“疆”字上部向外微倾，下部内收，形成静中有动，虚实相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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汉代文字瓦当不仅是建筑构件，更是集政治象征、文字演变、空间美学于一体的艺术珍品。从“长乐未央”的吉祥祈愿到“汉并天下”的政治宣言，从“永受嘉福”的鸟虫篆到“都司空瓦”的隶变痕迹，这些瓦当以陶土为纸，以方圆为界，记录了汉代最生动的书法表情。今日我们凝视这些两千年前的檐端墨韵，仍能感受到汉代工匠“随形赋势”“以简驭繁”“曲屈变化”的艺术智慧，而这种智慧，正体现了中国书法最本质的精神所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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